母親(節選)
文 / 范雨素
選段來自范雨素2023年在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的《久別重逢》一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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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的媽媽像一個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,她周圍東倒西歪地躺著她要拯救的小鬼。媽媽的前世是誰呢?媽媽總是坐在地上哭泣,她前世作了孽。我善良的媽媽前世做了什么呢?我不知道,可我想知道。我抱著大桑樹爺爺。我問大桑樹爺爺。大桑樹爺爺無語凝噎。
媽媽在村子里是威武的女王,在家里是所有人的奴仆。她每天要殷勤地伺候拉長著臉的爸爸,鞠躬如儀地給我的桂人大姐姐端三餐飯食。她對大哥哥、小哥哥、我和梅花姐姐嬌慣得無邊無際,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羨慕我有一個地球上最好的媽媽。
我家的房子和舅舅家的房子緊挨著。媽媽和父親是娃娃親。外爺把我媽配給我的父親是為了讓媽媽照顧舅舅。媽媽一個人打理著我們家和舅舅家兩家所有的外交事務。還好,媽媽有出色的管理能力,井井有條地打理著這一切。
我的媽媽就像一個被人不停用鞭子抽打的陀螺,她不能停下,她在不停地忙碌,不停地奔跑。她如果停下,地球就會停止轉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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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媽長得不好看。黑色的皮膚,臉上顴骨高聳。我的舅母長得很美,傾國傾城之美,無法描述之美。我經常看著舅母的臉,看得目瞪口呆,然后回家,指著媽媽的臉指責她,你為什么長得難看,然后害了我,害我也長得難看了。
為什么我和媽媽說話時,是指著媽媽的鼻子說話。那是因為每晚做夢,我都夢見我在淮河岸邊,用棒槌捶打著棉絮。我是那淮河岸邊的漂母。
我是那淮河岸邊的漂母,生死一知己,存亡兩婦人。我和我的父親形成量子糾纏。父親、母親、舅舅、舅母、大姐姐和我。當我們的肉體消亡以后,我們的靈魂,我們的腦電波,進入了云空間,浮在蟲洞上。
蟲洞里瞬間千年,當我們的靈魂進駐肉體時,經過排列組合,我們成了相親相愛的一家人。
我是個高內存的智能機器,我的身體是硬件,DNA基因是自帶軟件,我的腦殼里下載的腦電波是光子,是一道光,是漂母的腦電波。我做了兩生兩世的勞動人民。
而媽媽,在我的夢境里,我依稀記得她做過一世帝王。
她和父親、父親和我是連環債、三角債的關系。
在童年,在上小學一年級時,報名還要報成分,我記得我的家庭出身是貧下中農。
我在夢境里,記得自己是個漂母。這也是貧下中農。而在夢境里,我的媽媽曾做過帝王,是封建社會的帝王,成分高。
我們小時候,打牌打的是“斗地主”。因為媽媽有一世成分不好,所以,我和媽媽說話用的是貧下中農斗地主的方式——用手指著媽媽的鼻子說話。
媽媽在前生差父親的債,不差我的。但因為我和父親有債務關系,我和父親母親成了一家人。
可我依稀記得,史書里有一飯千金的故事,父親在前世不是報答給我了一千兩黃金嗎?為何我這輩子,還要找父親還債?我這分明是死皮賴臉呀!
千年前,我用淮水漂洗絲絮,而今生,我又開始為你譜寫詩篇。那個前世居住在淮陰岸邊的漂母,是我輪回再輪回的心事。
千年前 我用漢隸 寫下唐詩
而今生 我又開始 為你填寫歌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