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段時間,“歷史的垃圾時間”儼然成了時髦詞匯,有關討論甚是熱烈。
以此為話題的各種雞湯文、短視頻泛濫于網絡,似乎誰都能來說上一嘴,套用時下另一個流行詞,那就是拉滿“情緒價值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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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謂“垃圾時間”,此前多在球賽中出現。說的是兩隊比分實在懸殊,雙方換下主力隊員再無斗志,糊弄了事只等終場哨響。
不知何時起,其搖身一變成了個經濟學術語,還蹭上了奧地利派經濟學家米賽斯的名頭,說這是指“當某個時代嚴重違背了經濟發展的自然規律,且個體難以改變局面,整體趨勢看似注定失敗的時刻。”某些人在一番意有所指、生搬硬套后,便言之鑿鑿,“我們已經進入了歷史的垃圾時間”。
暫且不論米賽斯個人經歷及觀點能否令人信服,已有“較真”學者發現,在其《經濟學的認識論問題》《人的行動》《社會主義:經濟與社會學的分析》等多本代表著作里,米賽斯壓根兒就沒提過這個詞。此外,在各大學術網站上搜索,也沒有找到任何一位學者寫過關于該詞的學術論文。
(二)
偽學術也好,炒概念也罷,“歷史的垃圾時間”就這么包裝出道且站上網絡C位了。
熱度背后,輿論場中似乎并沒有多少人愿意追根辨析,一探“歷史的垃圾時間”的真假究竟,反而更喜歡蹭上熱點、輸出觀點,一時間這帖那帖都帶著“垃圾”標簽。
有企業出現經營問題,財經大V唾沫橫飛言之鑿鑿“千萬別在垃圾時間里投資”;一說就業選擇,就有自媒體拿“垃圾時間”勸人“工作太卷沒有意義”;日常生活中遇到沖突意外,便有人將極端出格行為解讀為“世風日下”的結果;連情感博主都開始套著模板傷春悲秋,大有一副把牢騷當哲學、把情緒當智慧的“垃圾流”架勢。
若是純蹭熱度、賺點流量也就罷了,但當這一詞匯經過反復搬弄發酵,逐漸有了變味之勢。
某些人借題發揮,對國家發展長吁短嘆、陰陽怪氣,其邏輯也十分粗淺,即“大環境太差,個人沒得選”。既然“一切皆喪”,那么普通人“躺平才是出路”,這一句趕一句,無非在影射“無奈無望”,否定和看衰今日中國的一切。
(三)
仔細回想,這些年,從“經濟回退”到“發展見頂”,從“中國崩潰”到“產能過剩”,類似“喪里喪氣”的判斷和預測太多了。永遠有新瓶來裝舊酒,唯一不變的是最后都被事實打臉。
而全新上位的這個所謂“歷史的垃圾時間”,通過不明所以的所謂學術概念,將普通人放到了宏大的敘事陷阱之中,再配合互聯網慣用的情緒輸出,煽動效果確實玄乎其玄。
但若按上述“垃圾時間”的思路看,什么時段、什么人生才是不“垃圾”的呢?國家崛起一路綠燈直線飛升,無螺旋曲折無打壓圍堵。人生出生即羅馬,起跑即終點,工作錢多活少,崗位不卷不拼。沒有日夜兼程、沒有艱難險阻、沒有失敗風險、沒有不確定性……古今中外,哪有這樣的好事?中國也好,中國人也好,什么時候拿過這樣的劇本?將真真假假的個案無限放大總結為歷史規律,再反過來以此給所有個體下定義,本身就是先射箭后畫靶的邏輯騙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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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經濟發展連續幾十年保持高速增長,創造了世所罕見的經濟快速發展和社會長期穩定“兩大奇跡”。回顧這段發展歷程,確實充滿高光篇章,但對于其中的每一頁,對于置身其中的每個人來說,并沒有哪一頁是順風順水、唾手可得的,更沒有哪個時刻是沒有風險、篤定結果的。
建設的篳路藍縷、改革的舉步維艱、被“開除球籍”的現實威脅、被“圍追堵截”的重重壓力,這些跋涉歷程離我們并不遙遠。而“發展起來的問題一點不比不發展時少”,亞洲金融風暴、國際金融危機、新冠疫情沖擊等接踵而至,外部環境變化波譎云詭,內部改革壓力與日俱增……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難題,每個時期有每個時期的挑戰,每個故事里的人都沒有上帝視角,都竭盡全力在時間的洪流里穿行。
不過75年前,中國人才終于結束百年屈辱,宣告“中國人從此站立起來了”;直到1993年,糧油才實現敞開供應,“糧票”制度才正式取消;直到本世紀起,商品供應才逐漸豐富,中國人才開始享受到豐富多彩的物質生活。
今天的我們,可以輕松說著“月球挖土”“太空養魚”的故事,可以說走就走搭著高鐵“特種兵旅行”,可以一掃即得享受“天下我有”的絲滑暢快,而這一切的一切,皆是祖輩父輩想都不敢想的。對于那些默默無聞、兢兢業業的建設者、奮斗者來說,面對的是起跑“看不見人家車尾燈”的后發局面,是拿算盤比拼計算機的工作條件,是處處封鎖不斷“歸零”的挫折,是水深水淺也要拼一拼闖一闖的試錯——站在彼時彼刻,誰也不知道勝利的曙光還要多久,誰也不知道自己處于歷史的哪段進程,但,有誰停下來了嗎?如果他們都躺下來、停下來,說“不可為、沒得選”,還有今天的中國嗎?
有人說,你看廣場上跳舞的大媽、橋邊跳水的大爺,他們很多人身后都有著曲折顛沛卻又波瀾壯闊的一生。如此看來,究竟什么是“垃圾時間”?而所謂“黃金時代”,究竟是“趕上的”,還是一個時代的無數參與者一腔孤勇創造的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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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,身處百年未有之大變局,我們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變動,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。經濟結構調整的“換擋期”、轉型升級的“陣痛期”,也注定影響著個人感受與選擇。
有人說再也不愁溫飽了,卻因格子間里工作少了社交自由;有人說讀書不再是夢了,可學歷又變成年輕人“脫不下的長衫”;也有人說趕上了新風口、新業態,但還是會擔心“35歲危機”……種種現實矛盾恰恰證明,我們正在走著獨屬這一代人的新路,且沒有現成經驗可套可循。
比如,“知識改變命運”,到今天依然是真理,但所謂“知識”的容量和保鮮期早已不可同日而語,學好數理化是否真能“走遍天下都不怕”,恐怕也要打個問號。
更何況,我們所設定的目標和評價成功的參照系也在不斷變化。從上世紀70年代的手表、縫紉機、自行車,到80年代的電冰箱、電視機、洗衣機,“三大件”曾用以定義各時代的富足生活,但如今人們對生活品質有了更高期望,既要眼前的“小目標”,也期待更多“詩和遠方”。
互聯網時代,各種聲音冗雜繁復,除了努力過好現實生活,還不得不面對各種強行炮制出來的焦慮。鋪天蓋地教人“如何度過歷史的垃圾時間” ,不就正是其中之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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牢騷太盛防腸斷,風物長宜放眼量。
我們的歷史究竟有沒有“垃圾時間”?這本身是個不值一駁的偽命題;而到底該如何度過我們所身處的歷史時間?答案當然要聽自己說。
最近,北京大學考古專業畢業生鐘芳蓉再次走進了公眾視野。猶記四年前,她“高分讀考古”的選擇,也遭遇過不少指手畫腳,有人嘲諷冷門專業沒有“錢途”,有人嗟嘆徒有熱血不切實際。但如今,她憑著一句“我喜歡”一步步從未名湖走向了莫高窟。小姑娘的從容令人感佩,而聚光燈之外,這樣的“人間清醒”又何嘗不是社會的主流?
雖常自我調侃為“躺平青年”,卻是現實里的“拼命三郎”。無論是努力考研深造的,還是工作之余忙著夜校“搶課”的;無論是在大城市闖出一片天的,還是回到故里鄉拓寬一片地的……努力拼搏、積極向上一直是這代年輕人最鮮明的底色。
“歷史是人民書寫的,人民群眾是歷史的主角和主體。”
無論在歷史中的哪段時間里,都是無數個體通過自己的行動和決策,才推動了整個社會的發展和進步。今天,“萬類霜天競自由”的舞臺和機遇依然存在。不因他人捧殺,就上頭自嗨;也不必為幾句別有用心的鼓吹煽動,就陷入自怨自艾。
擺脫冷氣,與時代同行,我們一定能創造更多不一樣的高光時刻。
來源 北京日報客戶端 | 評論員 京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