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由于復雜的歷史因素,小時代早已結束,大時代卻遲遲無法開啟,人們既無法退回小時代,又不能進入大時代,所以仿徨失措,不知所以。”
作者|郭松民
01
看到瓊瑤“翩然”離去的消息,心里居然有了幾分悵然。
盡管作為一個讀者,我從未真正喜歡過瓊瑤,但同時也深知,瓊瑤的離去,不僅標志一個早已終結的時代的最后終結,也標志著某種社會性的苦悶,已臻于極致。
瓊瑤,是一位大時代轉向小時代的標志性人物。
小時代不是瓊瑤開啟的,卻是被她所標注的,于是,她就成了一個時代的記憶。
根據相關資料,瓊瑤小說最早于1981年進入大陸,當時她的作品《人在天涯》發表在《海峽》文學雜志的創刊號上。
此后,瓊瑤作品在大陸迅速流行,尤其是在1986年,據《文學報》統計,廣州地區有70%的學生讀過瓊瑤的小說。她的作品以所謂“超凡脫俗、空靈夢幻”的女主角形象,成為無數女性讀者自我幻想的對象。
瓊瑤小說在大陸流行,原因當然不僅僅是作品的“文學價值”,而是和時代有關。
那么,八十年代,中國處于一種什么樣的時代呢?
就在幾年前,一場徹底的平等主義革命,以相當慘烈的方式收場。這意味著,自五四運動以來,一浪高過一浪的中國革命,終于畫上了休止符。
大時代結束了,小時代開啟了。瓊瑤小說,幾乎是在小時代開啟的同時,進入大陸,并受到追捧。
剛剛離開大時代的人們,心理上出現了某種失重、懸浮感,總是想抓住點什么。瓊瑤小說用一種“純粹的”、狗血的愛情故事,填補了這一空白。
從本質上說,這是用虛無的方式提供了“意義”,這種“意義”當然并無意義,但卻使小時代變得“充實”起來。
實際上,瓊瑤是在五十年代就開始創作的,如果她的作品在那時就進入大陸,會受到追捧嗎?
很可能不會。
五六十年代的少男少女,喜歡的是《青春之歌》《紅巖》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》,等等,夢想的是“戰火中的青春”,如果變成了“戀愛腦”,會被人瞧不起。
02
瓊瑤現象,其實并不是孤立的,而是七八十年代,世界范圍內一個相當強勢的潮流的一部分。
在美國,經歷了六十年代的反戰運動、女權運動、性解放運動、黑人民權運動等等的洗禮,人心思定,社會趨于保守化。
作為對這種社會心理的一種回應,好萊塢拍出《愛情故事》這樣的電影,差不多同一時期,日本拍出了《生死戀》。
這些電影,都相當瓊瑤,相當狗血,均以女主角意外身亡告終,但在中國上映后,都引起了觀影熱潮,并影響了整整一代人。
能夠生活在小時代,避開了斗爭、犧牲、生死搏斗、艱苦卓絕……等等,只有相思、纏綿,未嘗不能說是一種“幸福”,抑或幸運,但小時代的降臨,卻并不是無條件的。
以中國的情況而論,平等主義的革命雖然失敗,但卻蕩滌了一切污泥濁水,為青年的未來廓清了場地。
“八十年代的新一輩”們驀然發現,自己居然穿越般地來到了一個沒有“壟斷性利益集團”時代,既相當平等,也不乏自由,人們似乎不再需要反抗什么了,每個人的面前,都有無限廣闊的前景。
這樣的時代,也許可以用“千載難逢”來形容吧?
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,瓊瑤小說中,那些不真實的人物和故事,才顯得真實起來,才獲得了動人心魄的力量。
但問題在于,對羊群來說,沒有天敵的時代一定是短暫的,羊群在快樂吃草,狼群也在聚集與繁殖。
所以,小時代也一定是短暫的、不可持續的。
八十年代的時候,誰也沒想到,未來會越走越逼仄,越走越卷,小時代的盡頭,居然是996,是躺平,是永遠還不清的房貸車貸,是不婚不育,是像檸檬一樣被擠出最后一點汁水……愛情變成了奢侈,連做愛都變得沒有興趣了。
瓊瑤開啟的小時代文學,也逐漸走向末路。
到了郭敬明的《小時代》,小時代文學已經墮落成了一種戀物癖,“愛情”也退居為背景,變成了一面涂滿了多巴胺色彩的扭曲、丑陋的墻,上面掛滿了各種惡俗的名牌包。
現在,青年,乃至人類的苦悶全在于,由于復雜的歷史因素,小時代早已結束,大時代卻遲遲無法開啟,既無法退回小時代,又不能進入大時代,所以仿徨失措,不知所以。
從沙白到瓊瑤,她們的“翩然”所折射的,都不是人類的瀟灑,而是苦悶。
人類要消除自己的苦悶,只能讓大時代再次降臨。
大時代雖已遠去,但終將再次返回。
讓我們像海燕迎接暴風雨一樣迎接風云激蕩的大時代,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!
【文/郭松民,紅歌會網專欄學者。本文原載于公眾號“獨立評論員郭松民”,授權紅歌會網發布】